不讲理
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从人群中站出来,说,“赖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新月宠物医院,有个老乡在那医院当清洁工,跟赖子是邻居,看赖子阿婆死了没人管他,怪可怜的。”
“那个老乡会把纸箱旧物攒起来,就当做好事,让赖子背出来卖钱。”
这些都是发生在医院里的小事情,陆卓衍自然是无从得知。
他打电话给温雨,让她联系负责的员工,没多久就得到确认。
确有此事。
陆卓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是云端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惯了。
如果不是许皓,以及后来在慈山那几年,他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普通人的生活。
他向来矜傲,不擅长给人道歉。
但看见赖子重新把帽子戴上,紧张地躲进角落时,陆卓衍主动走上前,微微弓身,擡起手来,将视线里赖子膝盖和衣服上面的尘土,轻轻拍了拍。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赖子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他的歉意,他只是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陆卓衍听不明白的话。
在得到赖子一个浅浅的笑时,陆卓衍跟着笑了一下,“谢谢。”
人群散去,赖子也回家了。
棠月落后陆卓衍几步,她看着前方肩宽腿长的背影,忽然从陆卓衍宽阔的肩膀上,感受到一种能承担责任的安全感。
陆卓衍很敏感,他有严重的“说实话会过敏”症状。
讨厌被人看见真实的一面。
过去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他会直接选择给对方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但是现在的陆卓衍,成熟了。
任性妄为的陆大少爷终于明白尊严和钱的重量。
不仅主动道了歉,还和周围邻居解释了误会,不给赖子之后的生活造成风评不好的麻烦。
生来显贵的人、生活中的普通人,每个人都有尊严。
身体或者智力有残缺的人,同样享有被人平等对待的权力。
回到车上,棠月把之前陆卓衍给她的外套丢给他,“逞什么威风呢。”
陆卓衍难得没置气,接过衣服和手机,单手解锁屏幕,另只手从卫衣兜里掏出一颗被压扁了的饭团,“瘪了。”
棠月伸手碰了下,饭团早已凉透,“别吃了。”
陆卓衍指节点开视频,牙齿舔着饭团的包装袋一撕, “棠小姐,没偷看我隐私吧?”
棠月本来盯着饭团,听完这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了。”
“哈?”陆卓衍咬了一口饭团,嚼了几下吞下去,吊儿郎当地看着视频,也没看她一眼,“你看我隐私了。”
“对呀,怎么了。”棠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气壮。
陆卓衍嘴里叼着个饭团,把衣服抻了抻,穿上身,拖腔拖调地拉长音,“我亏了。”
“亏大发了。”
棠月:“……”
然后,陆卓衍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我也得知道你一条隐私,我才能平衡点儿。”
棠月真的很想抱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晃晃,看看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陆卓衍觑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也不难。”
棠月没说话。
陆卓衍当她默认是了,轻咳一声,“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棠月:“…………”我特么真想锤开你的脑子看看。
视频里的一段画面忽然吸引了棠月的注意,她擡起手,指尖指着视频某处,和陆卓衍解释。
原来在陆卓衍的G63离开后不久,跟着出来了两辆车。
一辆车是医院里医生登记在册的车辆。
关键是另一辆车,是陌生车辆。
陌生车辆的车主扫码付款时,监控里男子戴着口罩和帽子,然而副驾一角,露出了布鲁的牵引绳。
那条牵引绳是许皓买的,上面刻着布鲁的名字,全世界独此一条。
陆卓衍目光沉沉,当即记下车牌号,给许皓打电话。
电话通了,他把布鲁的事情跟许皓说了一遍。
许皓这会儿临时出差,到外地跑案子,明天早上才能坐最早班的飞机回桐城。
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他在交警大队上班的同学查到这辆车。
三个小时后,陆卓衍知道了那辆车的行动轨迹。
按照许皓同学查到的监控录像,那辆车经过的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是在绿都小区。
陆卓衍和棠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同一个讯息,当时他们去那套凶宅的时候,小张说过隔壁有个邻居,会把看房的租户吓跑。
“赌不赌?”陆卓衍调整了一下坐姿,想抻腿,但车里太憋屈,大长腿伸不直。
小时候的把戏,现在还要玩。
棠月自然是乐意奉陪,“赌。”
绿都小区的安保不算太严,陆卓衍跟门卫说是搬家,准确说出了房子的位置在19楼2室。
哪知,保安一听,当即睁大眼,“那套房子挂名出租有段时间了,现在租出去了?”
“是的。”陆卓衍准备升上车窗。
保安却说,“那房子邪门儿得很,老有邻居投诉半夜能听见哐哐当当剁大骨的声音,每回喊物业去敲门,人家都休息了,根本没人剁大骨。”
“签了几年啊?”
这保安太过啰嗦,陆卓衍敷衍,“先住一个月再说。”
“一个月啊,那没什么,这个楼盘建好我就在这儿当保安,好几年了,我跟很多业主关系都不错,我手里也有几套房源,全是房东本人直租,不经过中介,省不少钱哩。”
邪门不邪门不知道,这保安竟然是来做生意的。
陆卓衍无语,棠月却堆起一个笑容,多问了句,“19-2隔壁的业主您熟吗?我当时被他吓到了,其实不太敢租这里,但私人原因,先过渡这个月。”
闻言,保安打开了话匣子,面对潜在租房客户,对隔壁邻居的事情知无不言。
车门关上前,他们留下了保安的联系方式,保安朝着他们说,“一个月之后来找我租啊。”
“一定一定。”棠月客客气气地说。
停好车,陆卓衍侧身睨了棠月一眼,“棠小姐说谎还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棠月点点头,“承让承让。”
竟然挖苦他刚刚的配合。
过了两秒,陆卓衍手指动了动,搓了搓方向盘,才说,“一会儿你在消防通道等我,万一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报警。”
明明是不想她遇到危险,但棠月根本不领情,推开车门,转回头睨他,“你很啰嗦啊,陆先生。”
怎么又喊上‘陆先生’和‘棠小姐’了。
乘上电梯,陆卓衍还是那句话,棠月理都不理他。
电梯即将到达16楼时,陆卓衍喊了一声,“棠月,你听我一次话。”
这话引起的歧义,惹得在16楼下电梯的人回头看他们。
棠月白了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陆卓衍低下头,单手拿着手机,指尖飞速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19-3。
陆卓衍微微直起身,擡起手,指节按响了门铃,棠月拿着手机点开了拍摄,镜头对准了大门,随时可以点击开始录制。
清脆的门铃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隔壁就是那套住着死人牌位的房子,风乍起,无端升起丝丝缕缕的冷意。
门内无人应答。
但是,透过门口缝隙露出了一线光,显然有人在家。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两人屏住呼吸。
不多时,门内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接着猫眼的位置,露出一点光。
陆卓衍知道,对方正透过猫眼看他。
他保持平静,眼角余光确认棠月在猫眼的视角盲区,暗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棠月答应他的最大限度,就是找个视角盲区录制视频。
足够了。
陆卓衍深吸一口气的时间。
“吱嘎”一声,大门朝外打开,一道粗哑的声音问,“找谁?”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房间里渗出。
这股味道令陆卓衍觉得有些不适,他难得礼貌,“你好,我是刚搬到这儿的租户,刚刚狗走丢了,我跟着一路找过来,只剩你家了,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狗。”
“是一条黑色的柴犬。”
这时陆卓衍才看清门内的男人面容憔悴,看着跟熬夜加班半个月似的。
男人摆摆手,作势要关门,“没有。”
然而一声极其细微的“汪”被陆卓衍捕捉到了。
电光石火之间,陆卓衍单手撑着门,腿压着门廊,另只手握着外面的门把手,用力拉扯,和男人角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男人吃惊,然而快速反应过来后,目露凶光,擡起手试图去劈陆卓衍的手。
“你做什么!深更半夜入室抢劫啊!”
刚刚那一声“汪”陆卓衍直觉不会听错,布鲁是被他一点点养大的,他对它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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