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已往之不谏(五)
她的腿止不住的发抖。
庄梦听着同学们的说说笑笑,恍如隔世。她擡头看了看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幸好没有人问为什么老师会摔倒,为什么她会和老师走小路。
她一直在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越想越觉得害怕。若是她当时没有捡那块砖头,若是她没有戒备心,若是她跑得不够快,若是她真的被压住…
庄梦抱头痛哭,浑身冰冷,被班主任碰到的地方却在火辣辣的发烫。
粘腻又恶心。
她不敢再想,那个她尊敬的、敬重的老师,为什么会露出这副模样。
他满脸迷醉,月光照着他隐身恐怖的脸。他笑着说:你好香啊,庄梦。
庄梦扑簌簌地落泪,蹲在宿舍门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文英问她怎么了,她只知道摇头。连唐招娣都被她的哭吓到,两人拍着她的背,想要给她一些安慰。
庄梦肿着一双眼睛,她想发出声音,想大声的哭,想大声的问,却是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慕容刚踏进门就看到几人都蹲在地上,庄梦的脸色青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她皱着眉问怎么了。没人给她答案。
庄梦哭得倒在地上,几人手忙脚乱的拉她起来,扶着她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又拉过被子来给她盖好。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帮你!”慕容皱着眉说。
“你是和沈若初分手了?”唐招娣不确定地问。
文英给她擦着泪,还在哄着她:“别哭了,别哭了,脸都哭肿了。”
她想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只有发出哭声,才能证明她现在是安全的。
“烦死了!就只知道哭!”慕容转身坐在她自己的床上,摸出烟来点着。
唐招娣默默看着她,随后拿出一本课本,坐在她床边轻声朗读。
文英还在轻声哄着她,让她别哭了。
庄梦终于没有眼泪,不断打着哭嗝。慕容拨通了电话,语气不耐烦地说:“董奕星,你家庄梦好像遇到事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庄梦听到这句,哑着嗓子喊:“不要给他打电话!”
“那你倒是说话啊,你哭成这样,万一哭死了怎么办!”慕容挂了电话,语气不好的吼了一句,又摸出烟来点上。
这让她怎么说。她说不出口。
唐招娣见她好些了,拿她的杯子给她倒了杯水,文英则用冷水给她擦脸,这样可以消肿。
庄梦又落下泪来,唐招娣不耐烦垮着脸说:“如果是分手了,也没必要哭成这样。世上的男人千千万,又不是非他沈若初不可。”
她摇了摇头,眼泪甩在枕头上,被文英快速的擦干。
文英哎呀一声,“别说她了。她都这样了,你哪个时候看她哭成这样?”
唐招娣边喂她喝水,边语气僵硬说:“我这是开导她。爱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
见庄梦终于不哭,只是坐着发呆,两人又安慰两句,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庄梦看着床顶的纹路,一条条的铁片交织在一起,上面还有不知道哪个时间的报纸,已经发黄。
她爬起来,哑着嗓子说要去上厕所。
文英想扶着她去,她拒绝了。
她朝慕容借了两支烟和打火机,慕容虽不耐烦翻了两个白眼,还是摸出来递给她,说要记得还。她点点头,一步一步朝着宿舍的楼顶爬上去。
风很大,呼啦啦的吹着。她只觉得脸疼手冷。
找了个避风的地,庄梦拿出一支烟,点了半天也没有点上,她干脆叼着烟,把打火机放进兜里。
她摸出手机,给胡晴打了电话。滴滴的声音传来,胡晴在那边说:“喂。”
庄梦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么晚还不睡打电话过来做什么?”胡晴慵懒的声音传来。
“要睡了。”庄梦哑着嗓子。
她把手机使劲贴在耳边,生怕错过胡晴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妈,我好想你。”
“想我就好好读书!你们是不是要期末考了?”胡晴轻轻哼了一声,庄梦听到庄军的声音,低吼着让她把电话挂了。
“爸爸在旁边吗?”庄梦问。
“没事就挂了。大晚上的赶紧睡觉!”胡晴带着生气和生硬的声音传来。
“妈,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庄梦吸了吸鼻涕,认真道。
“你最好是好好读书,不然老娘这么多年的书学费就白交了,读不了你就回家来,家里生意忙,回家帮忙也好。”胡晴说。
庄梦听到了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电话被挂断,她闭着眼听着手机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那些屈辱地、恶心地、无助地画面涌上脑海,压不下去,说不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很冷,冷到肺里。
手机嗡嗡的震动着,她拿起来,是沈若初打来的电话。
她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顺手把手机关机。
是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和她一样,年少时要经历这些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还可以笑得那么灿烂。
是不是,天下间所有的父母都是这么爱自己的孩子的?
还是,她根本不配得到父母的爱。
她慢慢挪到边缘,听着学校打了熄灯铃,宿舍阿姨大声喊该回宿舍了。楼底下的小情侣依依不舍的分别。
大家步履匆匆,要在宿舍楼上锁之前回到寝室。
风吹得她站不稳,庄梦慢慢张开双臂,感受那种冰冷又自由的恣意。
是不是,死了就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
不知道,死,会不会很痛。
她其实很怕痛的。
是的,没错,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最好的现在,最好的结局了。
她听到宿舍阿姨喊她的名字,听到文英焦急的声音:“我们没找到她!她回来就一直哭,什么也不说!”
“快找!到处都找找!她肯定还在学校里的!”
她听到风里传来谢矜言和夏微菱的呼喊,传来唐招娣和文英的声音,传来沈若初的名字。
慢慢地,她听到了班里的女生,大家都在喊。
一声声的大喊,喊着她的名字。
“你在哪里?庄梦!”
庄梦!庄梦!庄梦!
她抱着手臂,把脸埋在臂弯里,躲着吹过来冰冷的风。
好像那些愉快,最终因为过于短暂而在回想起来的时候变得伤感;而那些伤感,却会因为叫人刻骨铭心而变成了回忆中的快活体验,一切已经混合成深冬时节玻璃窗上模糊氤氲的霜雾一样语焉不详的怀念,轻轻抹开一块来,才可以清晰地看见所有曾经叫人动容的不堪重负的人事。
她突然就落下泪来。
半晌又笑起来。笑什么她不知道,只觉得好笑。
庄梦!庄梦!庄梦!
她慢慢下来,回到那个避风的位置,摸出打火机。这次终于点上烟了。
谢矜言和夏微菱找到她的时候,庄梦刚好抽完第二支烟。
烟雾随着风疯狂飞出去,她们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体。
她们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抱着她。
好温暖。
谢矜言和夏微菱的怀抱很温暖。
庄梦擡起手捏了捏她们的手臂,笑着说:“我腿麻了,快起来。”
她看到,谢矜言双眼通红,满脸的泪。
她就笑不出来了。但还是说:“别怕,我还在的。”
两人扶着她慢慢下去。大家见庄梦找到了都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她,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梦笑着说谢谢,宿管阿姨让大家都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庄梦被文英和唐招娣扶着回宿舍。沈若初向她们请求:“麻烦你们了,帮我看好她。”
宿管阿姨催着他离开,沈若初朝着庄梦喊:“不管你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的。”
庄梦睁着眼睛,宿舍里的人还在劝她。她把打火机还给慕容,说谢谢。
慕容一脸后怕问:“你不会是要自杀吧?什么事情这么想不开!”
唐招娣翻着书,把台灯的光调成温暖的黄色,说:“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没有命什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文英也带着关心,说:“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肯定能帮上忙。”
庄梦看着她们,突然就落下泪来,说:对不起。谢谢你们。
“你可拉倒吧,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不喜欢你。”慕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庄梦扯出笑来,声音哽咽还是轻声道:“慕容,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仗着家世好就欺负别人的女孩子。对不起,我对你曾经有偏见,其实你只是嘴巴毒了一点,心肠不坏的。”
慕容切了一声,“怎么?想和我示弱?我是什么样的人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当然,你是什么样的人,和别人也没关系,重点是你怎么看自己。”
庄梦坐在床上,又继续说:“唐招娣,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即使我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我还挺佩服你的,直来直往,从不藏事。看不惯的当面说,绝对不做背后捅人刀子的事。”
唐招娣翻了篇书,淡淡地说:“你不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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