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五）
孔子庙修得极为宽阔高大，宽敞的平台上一座高达二十多米的孔夫子笑呵呵地眯着眼睛，广袖长袍，手里还拿着讲义。
他前面的香炉已经插满了香，燃尽的未燃尽的。整个庙里一股子香烛特有的香味，人声鼎沸。
他们等人稍微少些了，这才上前去，在旁边的灯台把香点燃。
庄梦望着他们虔诚地模样，抱着三炷香站在一边，睁着眼睛心里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原本该求保佑，无非就是些学业上的事情，但擡头看着那座石塑的雕像，她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真的心诚则灵，那是不是天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信徒了。
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就靠着几炷香火，就会得到菩萨的庇佑吗？菩萨为什么会庇佑你？普度众生，众生那么多，那个人为什么是你？
见他们已经许好愿望，庄梦跟着把香一起插在面前巨大的香炉里。
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内心却突然觉得无比坚定。就算没有保佑也没有关系，事在人为，天生我材必有用。
沈若初问她：“有没有认真说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庄梦无奈叹了口气，说：“忘了，只想着要许愿考大学了。”
沈若初轻笑了一声，“那你的香可能要浪费了。”
几人又朝着里面走，庙宇里还有文曲星还有文殊菩萨。庄梦的香已经拜了孔夫子，也不想再拜。
朱漆的大门还散发着淡淡油漆味，门口摆了张小小的桌子，背后站着一位穿着古装的工作人员。
桌子上全是红色的细条。庄梦凑过去看，工作人员立马介绍道这些都是开过光的红布条，可保佑学业进步，心想事成。
红色的布条剪得不算整齐，上面印着些独占鳌头、名列前茅、出类拔萃、成绩斐然、功成名就、金榜题名等字。旁边还摆着笔墨。
庄梦指了指笔墨问：“请问这个还可以自己写吗？”
“可以的可以的，都是开过光的，菩萨保佑。”工作人员笑嘻嘻介绍。
“多少钱？”她问。
工作人员指着印刷好的布条说：“这样的五元一条，若是自己写心愿这种，十元一条。”
几人终于都凑过来，庄梦想了想说：“麻烦帮我拿五条吧，我自己写。”
夏微菱惊讶道：“你疯了！五十块都舍得！”
庄梦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布条，从兜里掏出钱付了，笑着说：“就当送你们的礼物，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谢矜言也打趣她：“难得难得，这回你是下了血本了。”
庄梦把布条整理好摊在桌上，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墨，问：“有没有什么要我写的？没有的话我就自己想了？”
白川立马道：“你送肯定你想呀，话说你会写毛笔字？”
庄梦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许久没碰了估计写得不好看。”
“没关系，主打心诚则灵。”周述尧微笑着说。
见后面有人也在朝着这个摊子站过来，庄梦尽量移到最边上，几人都围在她的身后。算好了距离和大小，提笔写：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她捏着布条的边缘，避免把没干的墨弄花，朝着白川道：“景岑禅师作：
百丈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百尺竿头’寓意修养的极高境地。佛教认为，世界如恒河沙数，无穷无尽，谓之‘十方世界’。只有到达‘真’的境界，世界才是你的。我觉得这句偈诗很适合你。”
白川一脸惊讶，嘿嘿的笑：“想不到你还会这个？有点东西啊庄梦同学，甘拜下风。你的祝福我收下啦，必时时警醒，戒骄戒躁。”
庄梦微笑着道谢，“借花献佛罢了。字写得不好别介意。”
“虽然不懂毛笔字，不过你写得很好看，至少方方正正能认识。”谢矜言微笑着说。
夏微菱立马兴奋道：“我我我！下一个是我好不好！”
庄梦重新摊好布条，提笔写：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夏微菱一字一句念出来，期待道：“有什么寓意吗？”
她想了想，说：“庄子《逍遥游》中作：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生花妙笔所创造的极富个性色彩和浪漫情调的大鹏，对于诗仙李白来说，就是其一生的志向。他身上那种宏伟才情、远大抱负、不畏俗流，我觉得很佩服，当然也希望你喜欢。”
夏微菱微张着嘴，“咱们学的是同一本语文书吧？你怎么这么能说？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闷骚女青年，原来你是文艺小清新啊！”
庄梦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别夸我，都是书上看的，我哪有那本事。”
白川赞同道：“你以为人家作文时常满分都是瞎编的吗。当然比起我，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夏微菱默默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就你最厉害~哪都有你这个显眼包！”
两人又开始斗嘴，庄梦看着谢矜言沈若初和周述尧，问：“有没有什么想让我写的？”
“你决定就好。”谢矜言微笑着。
她想了想，写：人定胜天。
谢矜言疑惑地望着她。
“我记得你给我说过，顺其自然。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交给时间也许是最好的解药。但是荀子说‘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原本是与其尊崇上天、歌颂上天，不如控制自然的变化规律来利用它。但我的理解是，与其将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期盼着雨露甘霖或是救赎，不如将山川大海都握在自己手中。”
庄梦淡淡笑着，“这话其实更应该写给我自己，不过我觉得你可能也需要。”
谢矜言盯着她，墨色的瞳孔像是掀起风浪，复又归于平静。
她拿过那张写着人定胜天的红色布条，淡淡道：“我很喜欢你这个解释。”
三人拿着布条交流着，人越来越多，除了庄梦，都被挤到了大门外面。
庄梦擡着眼望着周述尧，他也正拿着一双含笑的眸子望着她。
她慢慢提笔写：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周述尧伸手接过庄梦的红布条，盯着上面的墨字，浅浅笑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庄梦闻言微怔，擡眼望向周述尧，恰逢秋风乍起，他脸上一如从前那样笑容温暖，又不似日光炽烈灼烫，不似月光清幽冰凉，这样的笑容，曾陪伴她渡过无数难眠的夜晚，无数迷茫又阴霾的时刻。
而他，似乎也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明了她的欲言又止。
她终是回了个大大的微笑，说：“你喜欢就好。”
沈若初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语气轻快道：“麻烦庄梦同学，帮我写两句诗可好？”
庄梦歪着头看他。
“就写——庄生晓梦迷蝴蝶，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抿抿唇，手心都在冒汗。
白川啧啧两声，“你这也太露骨了吧，人家求学，你却在求爱。”
庄梦的脸都烧熟了。
沈若初不管白川的调笑，眼里一片波光粼粼，只低着头盯着庄梦。
庄梦蘸了墨，在衣服上把手心的汗擦了干净，深吸一口气，这才一笔一划写。放下了毛笔，谢过了工作人员，几人往门口站了站把位置腾出来给更多的人。
她轻轻吹着，把墨吹干后递给沈若初，沈若初却擡着手道：“能不能帮我系在手腕上？”
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昏。
把红布条折了又折，这才轻轻给他系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白皙的皮肤，红色的布条，墨迹从里面浸出，就像是刻下了什么誓言。
几人在庙里瞎逛，看到什么都要去看一看，摸一摸，好奇得很。
等逛得差不多了，便说找个地方可以坐着休息，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庙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卖，不过比外面贵一些。几人早在决定爬山的时候，就自己带了吃的和喝的，都是男生拿着。
慢慢往山下走，谢矜言看到一块还算平坦的草坪，夏微菱从包里掏出一张大大的垫布，男生们把书包里的吃的全部掏出来放好，坐在垫子上，也算是自得其乐。
白川递了瓶水给谢矜言，笑着说：“咱们这算不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庄梦望着山底下已经干涸一片片连着的稻田，依稀可见稻谷梗还留在地里。一剁剁的稻草堆得到处都是，天上飞着的麻雀在田里欢快地找食。
一些人家趁着没有下雨，把收回家的稻谷拿到院子里晾晒。人来人往的街道，田野里歪东倒西的电线杆子，觉得一切都自由得不像话。
庄梦接话道：“田家几日闲，飞鸟相与还。”
夏微菱撕开一个面包，嘟囔道：“你们就欺负我语文不好是吗？有本事咱们说英语。”
白川哈哈笑起来，“英语你也说不过我。”
谢矜言淡淡道：“这里还有一位拼命挣扎的理科生，谢谢。”
庄梦似乎从来都没有问过谢矜言的成绩，她问：“理科难吗？你学着还好吗？”
谢矜言无奈叹气，“不好不坏，不上不下。”
白川立马道：“不懂的可以我呀，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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