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随意又亲昵,看得男人目光凝滞。他与她,很久没有这般心平气和地相处了。
随着远处阴恻恻的更鼓传来,祁鹤收拾起身,指尖绕转着通行令:“到点了,我带你们去拍卖场。”
*
午夜时分,鬼市深青色的河流上渐次现出一口口流动的红木浮棺。祁鹤随意掀开两口,朽木之味扑鼻而来:“躺进去。”
腐水不会渗入,虽然没什么危险,但被棺材运进去未免太晦气,尤其是对云衣这种死过一次的人而言。她问:“必须用这东西进拍卖场吗?”
祁鹤撑着棺盖提醒:“鬼市生死平观,无论你们是什么来头,都最好按规矩行事。”
江雪鸿问:“那可否二人同棺?”
棺椁狭窄,一人平躺都已逼仄不堪,何况再挤一人。祁鹤古怪看了他一眼:“你们不嫌挤就成。”
棺木开启时间有限,云衣不及思量,已经被江雪鸿半拖半抱着躺进了棺材板里,严丝合缝,半点间隙都无。
祁鹤塞去一沓纸钱冥币,麻溜合上红木棺盖,最后叮嘱道:“拍卖场位于湖心岛之上,岛内有客栈可住,钱财技艺甚至人命都能够作为竞品,秋冬是旺季,切记少惹麻烦。”
不等回答,随着“咔哒”一声,眼前彻底陷入混沌。木板又冷又挤,云衣过惯了舒坦日子,这般挤着只觉浑身都不对劲,男人的吐息近在咫尺,想推拒都不能。
才随着水流缓慢沉浮了几下,她的耐心就已经耗尽了:“还有多久能出去?”
“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不如小睡一会儿,正要合眼,忽听江雪鸿唤:“云衣。”
黑暗衬托出他眼底像点亮的星海,洁癖完全不介意木棺内的埃尘,只问:“往后你我也同棺好不好?”
字字含着留连,云衣却只听出了不吉利,柳眉一竖,毫不留情否决:“滚。”
棺材剧烈晃动起来,江雪鸿稳住她:“别动,我伤口疼。”
云衣已经被他毁了无数条裙子,不想干净净进来,血淋淋出去,暗暗瞪眼:病没治好还要硬撑着乱跑,她凝丹,关他什么事?
“你身上灵力不够吗?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找玉清石?”
江雪鸿道:“魔染过深,用我的灵力会t影响你。”
天生仙体的灵力最是纯净无垢,如今却成了不可触碰之物。
两百年于转生者而言只过了一瞬,记忆里天上明月般的人陡然变成现在这样,云衣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你具体是什么时候有心魔的?”
江雪鸿不答,低头正好吻在她的额心。
云衣艰难偏了偏脖子,试图趁此机会开导他:“心魔说白了就是执念,你执念我,是因为没有情丝,分不清感情的深浅。前世我们虽然……呃,对彼此都下手比较重,但情分实则没多重。”
隔过三百年光阴,他们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光,只有衣衣在上清道宗那一季和江雪鸿在落稽山的十年而已。
十年,对仙和妖来说都太短了。
江雪鸿星海似的瞳眸暗了暗:“可你说爱我,说要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轻,偏偏低音的频度恰到好处,振得耳膜都在发颤。
云衣闪烁其词道:“情丝健全的人难免会心口不一,我说话又喜欢夸大其词,那般说也是逗你玩的。”
要他爱,却做不到爱。为这一字,陆轻衣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一世她不想再沾上分毫。
江雪鸿嗓音更低更哑:“没有一分是真吗?”
怎么可能没有?不然她就不会为他的背叛而伤神。可时过境迁,隔着死亡讨论爱不爱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云衣道:“没有。”
江雪鸿继续追问:“恨也没有吗?”
恢复记忆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他复仇。不承认恨,那她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是在干什么?
这个人话少但心眼多,刨根究底起来,便非要把她逼到退无可退。
“这些事,等我把过往弄清楚再说吧。”云衣论理不过,干脆以音量压倒他,“你现在别的事少管,赶紧治病。邵大夫的药按时吃,清心诀有空就念,戒酒戒色,别找我的不痛快。”
江雪鸿也不再多说,只含着珍重抚了抚她。
沿湖又漂了一段,外头突然落起雨点,雨势很快变得越来越大,虽然棺木隔绝了水汽,却无法阻止声音噼噼啪啪闯入此间,经由狭窄的棺室回荡共振,一下扩大了无数倍。水声犹如雷震,响彻四面八方,云衣不由浑身一抖。下一瞬,江雪鸿眼疾手快点了她的聋xue。
失去听觉,云衣松了口气,无声道了句“谢谢”,又被江雪鸿抱得更紧。脊背传来阵阵温热,他还在暗暗给她加固护身诀。
暗夜中的视线不甚分明,只有鼻尖的气味具体可感,除了棺木本身的腐臭,还有男人身上没有味道的味道:一点点松雪气,一点点血腥气,还有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染过去的牡丹花香。
前世,她对他的一切讨好都只是出于馋他身子,但只要她软着嗓子道一句“今夜有雷”,他便不会走。
想到未济卦中,她的未来将不再有江雪鸿,云衣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不,要看淡。仙妖殊途,艰难的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可既然现在有人愿意紧紧抱着她,无论真情假意,她便暂时借他的怀抱避一避吧,等凝丹后再强大。
风雨同舟,只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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