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
灯火荧荧,齐滺跪坐在案几旁,手上捧着一本《道德经》。明灭的灯火在他的脸上闪烁,勾勒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萧楫舟在一旁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个不小心,就点炸了齐滺心中的火药桶。
然而他不想说,齐滺却不肯放过他。齐滺的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从手上的《道德经》上移开,嘴里却对萧楫舟说道:“想明白怎么继续忽悠我了?”
萧楫舟听得心一抖,连忙说道:“我何时忽悠过你?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真心的。”
“呵。”
齐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仿佛在说“我信你个鬼”。
萧楫舟努力狡辩:“这件事吧,最开始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怕你……嗯……怕你……”
他结结巴巴得让齐滺都被气笑了:“怕我什么?怕我根本不同意是吧?”
齐滺直接将《道德经》拍在了案几上,借着昏黄的灯光,萧楫舟恰好能看到齐滺正在看的章节——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一瞬间萧楫舟只觉得惊心。恍惚间,他觉得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萧楫舟忽然间就意识到,他又让齐滺失望了。
萧楫舟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瞬间流失,他怯怯地低下头,不敢看齐滺的表情:“对不起,阿滺,我错了。”
看到萧楫舟这副蔫蔫的模样,齐滺在瞬间就心软了。只是一想到眼前这混账玩意都干了些什么,他又强打起精神,逼得自己硬气起来:“你把话从头到尾都给我说明白了,否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
听了这通话,萧楫舟更是觉得闷闷的。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齐滺,见齐滺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崔泽一心想反,但造反肯定是需要一支军队。自从洛阳下令裁撤世家部曲之后,大部分的世家部曲被赠予田地迁徙至籍贯所在,少部分入了府军充实兵源,自此大梁境内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养兵。”
“可是,在裁撤世家部曲的过程中,并没有找到崔泽养的那支军队。”
齐滺撑着下巴道:“但是,崔泽上蹿下跳这么久,不会不明白,如果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各郡县的府兵都归十六将军遥领,兵符都不在郡尉、县尉手上,绝不可能听从崔泽的命令起兵反对朝廷。所以,崔泽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秘密练兵。”
齐滺的目光撇向萧楫舟,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中此刻却一丁点儿笑意都不见:“你想找到崔泽的养兵地,但江南这么大、丘陵山川又这么多,一座山头一座山头地排查根本不可能,所以你想到了一个问题——”
“养一支军队需要多少粮食?崔泽哪里来的钱购买这么多粮食?”
齐滺坐直了身体:“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粮食根本不需要崔泽花钱买,根本就是有人为崔泽送粮。”
齐滺说得简直一点都不错,萧楫舟只能默默补充:“所以,我怀疑,官府中有人在暗中为崔泽送粮。”
“只是江南各大粮仓中的粮食虽有亏空,但查来查去总能查到去处,其中并没有送往崔泽处的粮食。当时我还以为我的想法出了错,官府中并没有人是崔泽的后台。”
“只是后来看了侯虞送过来的奏报,我才想通,官府送给崔泽的粮可能并没有入库。”
联系到眼前发生的事,齐滺还有什么不明白:“你怀疑,官府派小吏二次收税,但没有文书也不入库,所以官府粮库那便根本不会有记录;而升斗小民只要死不了,也不会豁出命去和官府斗,这样,他们就能平白多得粮食,送给崔泽养兵?”
“我明白了。”齐滺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想让我不要管这件事,让他们成功将粮食送出去,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崔泽的藏兵地?”
萧楫舟怯怯地点头,生怕齐滺看到之后气坏了身体。
萧楫舟小声说:“阿滺,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些贪官污吏掠之于民激起民变。可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崔泽的养兵地,否则一旦崔泽反叛,这些百姓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一点口粮。”
齐滺沉默了很久。
灯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惊得人心惶惶。萧楫舟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他忍不住开始想万一一会儿齐滺真的反对,他要如何才能用其他的方法找到崔泽的藏兵地。
过了许久,齐滺才说道:“待此事完结,要将百姓的粮食都还回去。”
“好,我这就下令让……等等,阿滺,你说什么?”
萧楫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齐滺究竟说了什么——
齐滺竟是答应了?
萧楫舟觉得他不是在做梦就是自己耳朵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阿滺,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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