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难道你还没明白,为什么郡王在一众亲卫中选中我来了汴州吗?
可倪若水实在是低估了洛北, 也低估了朝廷推行此政的决心。
他的奏疏还未到朝中,张九龄的信件就已经到了罔极寺姚崇的案头上。姚崇一读这封信,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真是岂有此理!”
那桐木做的桌案被他这一下震得一颤, 好在桌上只摆着一壶清茶,两只瓷杯。坐在他对面的洛北眼疾手快地抄起茶壶,顺势在他的杯中加了些茶水:
“姚相公最近的脾气发得太多,小心伤肝。”
姚崇叹息一声:“国家受灾如此,百姓危难, 我们在朝中好不容易把议论压下来了,把章程列明了,地方上又跟我们对着干。你看看这封信吧。汴州刺史倪若水到现在还不肯动手灭蝗, 他想干什么?”
洛北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面上却不能表露,只把一封信件上下打量了一遍:
“此人既已经把祭坛修了起来, 想来必有后手。我猜他弹劾你我不修德行的奏疏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 还要指责是我这个异族入朝拜相,才引起的上天示警。”
姚崇端着杯子的手突然顿住了。他把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异族的话,旁人说也就罢了,你自己怎么也说起来了, 若是当年.......”
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低头看着茶盏里打旋的茶叶, 有些后悔自己在盛怒之下提起这个话头:
归根究底,当年一力要求张柬之扣着洛北的身份密而不发的是他自己!
“咔哒”一声,洛北把手中的茶盏也放到了桌上。他金棕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外夕阳的辉光:
“姚相公, 我相信局势到如今这般地步,不是您的本心。但这些旧事, 您之后不要再提了。”
洛北此次入朝以来,一直以温良恭俭的形象示人,即使是郡王爵位加身,又入阁拜相,也未显出半分大权独揽的态度,乍然露出如此锋芒,直把姚崇惊得站起了身。
他张口正要为自己辩解什么,窗外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得檐角铜铃震颤不休,将他未尽的话语淹没在罔极寺的檀香里。
他看着洛北金棕色瞳孔里跳动的辉光,忽而想起多年前白马寺外的一次相逢,那是神龙宫变之后,他们在狄公墓前相遇。漫天大雪里,洛北蝶翼一样的眼睫也粘上了雪花,那时望着他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是我有负于狄公,是我……对不住你。”
洛北屈起手指点了点桌案:“还是说说这封信吧,姚公可想好如何驳斥了?”
他不愿接姚崇的话茬,本身就是一种表态。姚崇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点惨然的笑:
“我这就下文书去申饬他,问问他,古人说,有德的地方长官,蝗虫不入其境,那他汴州有蝗灾,是否说明他这个汴州刺史为官不修德?”
洛北颔首:“好,姚公做事果然老辣,想来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文书一出,倪若水也没有话讲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让骨力裴罗去汴州监督灭蝗之事。”
“骨力裴罗?你的那个亲卫?”姚崇捋了一把胡须:“他好像是回纥族人吧?”
“是,骨力裴罗是瀚海都督伏帝匐之孙,日后要承袭瀚海都督兼本部押藩使节之职,他是凉州长大的部族子弟,对田务缺乏了解。让他去组织灭蝗,算是我设下的一个考验。”
他说得那样轻易,好像国家大事只是他用来培养下属的磨刀石,姚崇皱起眉,还是耐着性子道:
“你打算给他个什么官职?河南道驱蝗使是张九龄,给他个副使如何?”
“汴州司仓参军可行否?”
唐代设立六曹为州府的佐治之官,司仓便是其中主管仓储、粮草的官员。此职品级不高,只需宰相点头就可任命。
姚崇颔首:“釜底抽薪,是个好计策,可是,如果骨力裴□□不了呢?”
“那我就自己去汴州。”洛北道,“不灭此灾,绝不回朝。”
骨力裴罗受命赶到汴州的时候,汴州城外的祭坛已经垒了起来,放眼望去,高逾三丈。坛上颂经与念法之声响彻天际。
祭坛之下,朝廷钦命的驱蝗使张九龄一身青袍,脸色在飞烟之中显得越发难看。
他到汴州已有三日,这三日他每每求见倪若水,都被倪若水以大典将行,他要闭关斋戒为百姓祈福的理由拒绝了。今日他本要抓着倪若水上祭坛之前的机会拦住他,却没想到被他手下的衙役拦在了祭坛下。
他弹劾倪若水的奏疏已经写完,但长安的回文还有时日。如今倪若水每拖过一日,汴州便会多一亩田地受灾,他心急如焚,但又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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