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天色微明时,凌降曜便被窗外杂乱的马蹄声惊醒。
他从床榻上坐起,只觉胸口闷滞——昨夜的梦境里尽是刀光剑影,此刻回想仍心有余悸。
寒风透过窗棂的细缝钻进来,裹挟着秋日特有的肃杀气息。
凌降曜披上墨色外袍,快步走到窗边,透过木格窗向外望去。
驿站外的晨雾尚未散尽,朦胧中可见数匹骏马在槽边饮水,马背上的鞍鞯虽无纹饰,却擦拭得油亮。
几名身着深灰劲装的汉子围在井台边低语,他们不时回望驿站主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
那磨损的皮革与锃亮的铜箍,昭示着这些兵器被高频使用。
“绝非寻常商旅。”凌降曜暗自思忖。
这些人行走时腰背挺直,步幅均匀,显然是常年习武之身。
更蹊跷的是,他们与驿丞交谈时,虽刻意压低声音,却难掩颐指气使的姿态,那绝非江湖散客该有的做派。
正凝神观察间,房门响起三长两短的轻叩声。
凌降曜屏息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确认门外只有单一的脚步声后,才低声问:“何人?”
“是我。”李婉仪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凌降曜迅速拉开门闩,将门缝开至仅容一人通过。
只见李婉仪身着淡青襦裙,外罩素白斗篷,乌发松松绾在脑后,显然是匆忙起身。
她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径直走到窗边。
“那些人在盘问驿丞,”她压低声音,“我听见他们打听从京都来的官员,还描述了父亲官靴上的云纹装饰。”
凌降曜心头一沉,凑近窗棂细看。
此刻天色渐亮,为首的络腮胡壮汉正比划着什么,左眼角的刀疤在晨光下狰狞可怖。
驿丞频频点头,手指指向主楼二层。
那正是他们三人的房间所在。
“行程被泄露了。”凌降曜沉声道,“这些人来者不善。”
李婉仪拧紧眉头:“可我们的路线连随从都不全知……”
她忽然顿住,目光锐利地看向凌降曜,“世子,你是否向他人透露过行程?包括翰林院的同僚、家人,或是……沈编修?”
这个问题如重锤敲在凌降曜心上。
他想起昨夜那只飞向京城的信鸽——若说泄密者,沈隽意确是知情者之一。
但转念又想,沈隽意若要加害,无需设此圈套。
何况从利益考量,沈隽意更需阻止密会,而非助纣为虐。
“我只告知表弟此行目的,具体路线与密会之事,他并不知晓。”凌降曜如实回答。
李婉仪凝视他片刻,似在分辨真伪,最终点头:“看来另有他人。”
恰在此时,隔壁传来声响。
透过薄墙,能清晰听见李尚书与随从的对话。
“老爷,外面那些人盯着咱们呢……”随从声音发颤。
“我知道。”李尚书的声线沉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让护卫暗中戒备,切勿轻举妄动。摸清对方底细前,不可暴露行藏。”
“那今日行程……”
“按原计划!”李尚书语气斩钉截铁,“无论如何,申时前必须抵达渡口。”
听到这里,李婉仪脸色骤白。
她拽着凌降曜退到房间角落,声音发颤:“父亲执意前行,但我总觉得是陷阱。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要么是逼我们退返,要么就是……”
“是什么?”
“他们已布好杀局,不给我们回京的机会。”李婉仪眼中闪过恐惧,“那些人绝非山贼,他们的步法和握刀手势,像极了……像极了京中影卫的路数。”
影卫——专司监察勋贵的秘密卫队。
这个猜测让凌降曜背脊发凉。
若真是影卫出手,那背后主使必是朝中重臣。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凌降曜问,“是否劝李大人改道?”
“父亲的性子你不懂,”李婉仪苦笑,“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何况密会关乎重大,他不会因威胁放弃。”
她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信号弹,“若遇危急,便发射此弹。我已让其他护卫在前方山隘埋伏,见信号自会来援。”
正说着,房门传来规整的叩击声。
“婉仪,凌世子,准备启程了。”李尚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决绝。
李婉仪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裙摆,瞬间恢复大家闺秀的端庄。
凌降曜则悄然摸了摸靴筒里的匕首,触感冰凉。
开门后,李尚书立于门外,身着藏蓝官袍,外罩玄色斗篷,腰间玉带扣折射着冷光。
凌降曜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腰侧。
那里藏着一柄鲨鱼皮鞘的短刀。
三人匆匆用过早膳,步出驿站。
那些灰衣人仍在院中逡巡,与李府护卫彼此打量,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驿丞结账时眼神躲闪,显然收了好处。
李尚书面无表情地递过银袋,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
马车启动时,灰衣人也同时动身。
他们并未紧随,而是分散成三队,沿不同路径朝同一方向行进。
这种专业的跟踪手法,让凌降曜愈发肯定——来者绝非草莽。
车内气氛凝重如铅。
李尚书端坐车辕,不时掀帘扫视两侧山林。
李婉仪看似平静,却将手藏在裙摆下。
“李大人,”凌降曜终于开口,“今日要见的故人,真值得冒此大险?”
李尚书回头,目光深邃:“凌世子,有些秘密重于性命。此人手中之物,关乎数位重臣的清誉,甚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甚至可能颠覆朝局。更重要的是,若秘密落入奸人之手,恐有无辜者遭灭顶之灾。”
凌降曜心中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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